第十章 流放的路上(1 / 2)

夜半,隋玉被一道驚雷驚醒,睜眼就瞟見窗外的閃電,借著光亮,她看見隋虎坐在一側,也不知道他坐多久了,一動不動。

隋玉翻個身,裝作迷迷瞪瞪的樣子閉上眼。

驚雷後,屋外下起潑瓢大雨,豆大的雨點子打在屋頂、土牆、泥土地上,濕潤的水汽摻著泥土的腥氣從破窗漏門湧了進來。

身邊一直沒動靜,隋玉心懷忐忑,既怕隋虎像老和尚一樣在坐定中咽氣了,又怕他在心裡暗自琢磨著什麼。她越想越是心驚,到底是忍不住坐了起來。

“爹,大半夜的你坐著乾什麼,怎麼不睡?”她問。

“守夜,你睡你的。”

隋玉提著的心落下了,又一道驚雷劈下,待雷聲消了,她沒話找話說:“下雨了,這還是我們一路走來遇到的頭一仗雨。”

“驚春雷,開春了。”隋虎說。

春雷起,蛇出洞,隋玉莫名想到這句話,她躺下蓋好堆在腹部的稻草,說:“明天雨若是不停,應當不會趕路吧?”

“天亮就知道了,你快睡,要是睡不著就代替我守夜。”隋虎不耐煩再跟她扯。

隋玉沒說話,過了好一會兒才問:“你每天夜裡都會起來守夜?”

隋虎已經不搭理她了。

“你睡吧,我替你守著。”隋玉坐了起來,補充說:“睡不好精神頭差,趕路時你背良哥兒彆再摔了。”

隋虎隻是隨口一說,因著隋玉是個獨善其身的寡淡性子,他沒指望她會來接替他守夜。她猛然變得好說話了,他有些無所適從了。

“不用,你睡……”

“少囉嗦,彆不知好。”隋玉強勢地打斷他的話,乾脆利索地問:“還要守多久?”

隋虎沉默,他琢磨了一瞬,說:“也好,那我睡了。”

“要守到什麼時候?”

“你會知道的。”

什麼鬼?隋玉皺眉,還要再問,柴房裡不知誰不耐煩地“嘖”兩聲,吵到人家睡覺了,她咽下到嘴的話。

夜風微冷,隋玉打個哆嗦,她摟起散落的稻草蓋身上,堆成一個窩,像雞下蛋一樣盤腿坐在草堆裡。

木門吱呀一聲響了,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出去了,濕冷的夜風大股湧了進來,風裡挾著隱隱拍門聲。隋玉豎起耳朵仔細聽,前院有了動靜,不多一會兒蹄聲漸近,相隔不遠的馬廄有了動靜。

柴房裡的人醒了些,沒人出去看,各自低聲交談幾聲,或躺或坐又安靜下來。

不知過了多久,外麵安靜了,開門出去的兩人也進來了,聽到清嗓子聲,隋玉才發覺是一男一女。

她沒多想,直到柴房裡響起窸索的走路聲,稻杆被踩裂踩折,重量消失後又支愣起來,細微的咋咋聲如豆萁在烈日下曬得開綻,撓得人心口癢。粘膩的低喘聲在雨夜響起,隋玉一愣,她不可思議地扭過頭,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,模糊能看見不遠處起伏的弧度。

有腳步聲走來,隋玉繃著臉看過去,矮小的身影在看見端坐的身影後,腳尖一轉離開了。

原來黑夜裡還隱藏著這些肮臟醜陋的東西,隋玉頭皮發麻,她看向身側沉睡的隋慧和隋靈,若不是今夜被驚醒,她也如她們一樣,隻為白日的疲累心煩。

柴房裡慢慢安靜了下來,有人酣然入睡,有人縮在角落裡咽著淚吃東西。

驛站裡的雞打鳴了,隋玉躺下,她明白了隋虎的話。

聽著嘹亮的雞叫,她盯著黑乎乎的屋頂琢磨他的用意。

天明雨勢沒停,役卒跑來點十個犯人去清理馬廄,早飯送來的也晚。

“今日雨休,多留一天。”押送官冒雨來柴房,他告誡道:“驛站來了使團,你們不想掉腦袋,就老老實實待在柴房。”

原來昨夜的動靜是使團來了,隋玉心想。

“你又想做什麼?”隋靈發現隋玉一大早就蔫巴,她低聲說:“你彆想再往外跑,被抓住了可不得了。”

隋玉擺手,她懶得說話,等早飯送來,她灌一肚子薄粥就躺草堆裡睡覺。

一整天,她睡睡醒醒,等到了半夜又起來守夜。

“你……”她看著隋虎不知道該怎麼問。

“就是想讓你心裡有個數,既然你睡不著,那你就守著。”隋虎又躺下了。

今夜與昨夜相似,隋玉沉默地坐著,聽著腳步的窸索聲和乾草的咋咋聲,再有壓抑的抽噎,她什麼也做不了。

當太陽照常升起,上千人麵色平靜地踩著泥濘走出驛站時,隋玉夾雜在其中,她抬頭四顧,磅礴的山脈下,她就像一隻長了翅膀的螞蟻,幸或是不幸,她不敢確定。

一步步走過山坡,腳下的地勢越來越高,再回頭時,蒙在水霧裡的驛站隻能看見個屋頂。

“還要往山上走?要翻越這座山?”隋靈愁苦的問,“好累啊,我快走不動了。”

山路難行,所有人的腳步都變得拖遝而沉重,押送官還催促著要在天黑前抵達下一個驛站,然而這不是意誌就能驅使腿腳的。

爬到山頂再下坡,濕潤的山土被牛馬踩得稀爛,人走上去,再是謹慎也跐裂著摔跤。聽到山下有水聲,隋玉抬頭看一眼,下一瞬腳下一滑摔個四腳朝天,剛掙紮著站起來,又被摔下來的隋靈鏟倒,兩人打著滾往下滑。

一跤摔出兩丈遠,走在前麵的人慌忙避開才沒被撞倒。

隋玉躺在泥巴地裡望天,這下渾身滾了泥,更不像個人了。

“起來啊。”隋靈推她,“你壓我身上了。”

“你是不是蠢啊,我都摔了你還不小心點。”隋玉撐著胳膊肘爬起來。

“是有人推我。”隋靈爬起來顧不上甩泥巴,她站在原地等著,盯著高處的人。她後麵站的都是姓隋的,她以手推來的方向推斷出誰,等人走來了,她伸手指著說:“是你推了我,如果不是你從後麵推我,我不會摔。”

被她指著的人是珍嫂子,對方厭惡地盯著她,手一伸,使足了力一巴掌摑下指著鼻子的手,啞著聲音罵:“滾,碰你我嫌臟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