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車之後,上午在雨中給她送傘的那個女人從副駕駛轉過身來,遞給她一條毛巾:“您擦一擦衣服吧,沾雨水了。”
紀箏勉強一笑,道了聲謝,溫聲說:“叫我紀箏就好。”
黎漾謹慎地看了自家老板一眼,從包中抽出一張名片:“我叫黎漾。”
紀箏停下擦拭的動作,接過名片看了一眼,上麵印著簡約大氣的公司LOGO,寫著:
【風行科技總助:黎漾】
她想去翻自己的包,又想起什麼:“抱歉……我剛回國。”
黎漾笑笑擺手,又覷了一眼周司惟的神色,見他始終淡淡的沒什麼反應,從前座的暗格中取出一個乾淨的杯子和保溫壺,倒了一杯熱水遞過來:“紀小姐,喝點熱水吧以防感冒。”
紀箏把毛巾鋪在腿上,她今天穿的是半裙,坐下來露出纖細白皙的腳踝,乾乾淨淨的,什麼裝飾也沒有。
周司惟斂去目光,闔上眼。
紀箏接過水杯,抱在掌心,熱度傳遞,總算讓她凍得冰涼的四肢五骸活絡了過來。
車內一時安靜下來,隻有空調運轉的輕微風響,雨聲被完全隔絕在外,隻能看到車窗霧蒙蒙的一片來判斷外麵的雨勢多大。
後座寬敞,她和周司惟隔著一小段距離,鼻尖嗅到一點很淡的香氣。
紀箏分辨不出來那是什麼味道,但大約不是香水,沒有人工香精的嗆鼻,而是淡淡的,叫人無端靜下來的味道。
她一時有些失神,想起從前,從前周司惟身上是乾乾淨淨的,清冽的氣息,像冬日不化的雪水,又或者是岩深處的冰。
上車之後,他從頭到尾再沒看過她一眼,仿佛隻是隨手幫了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,不想同她再有任何交集一般。
外頭的天色因為下雨更暗了幾分,沉沉的仿佛要壓下來一般,車子駛進霓虹路段,紀箏從反光的車窗中看到自己的倒影。
六年光影,誰又再同從前一樣?
大學她活潑開朗,麵對周司惟的冷淡也絲毫不懼。可他那時,絕不會對她這樣漠視,一次次對她心軟,到最後縱容寵溺到了無底線的地步。
周司惟喜靜,車內沒放音樂,於是這安靜更叫人覺得窒息。
他始終闔著眼,紀箏餘光落在他的側臉上。清峻好看得叫人心悸。
不怪國內媒體報道他時,總是用各種溢美之詞盛讚,說是無數青年趨之若鶩的偶像。
不提手段身家,單隻這份樣貌,也足夠叫人望塵莫及。
她收回目光,垂眸盯著杯中浮浮沉沉的水,一點雜質也沒有。
可又像有一道貫天,橫在他們之間,豎起高牆。
車輛駛入雨簾中,外麵雨勢之大仿佛將城市沒成海洋,一輛輛飛速劃過的車輛如同海底遊魚。
這樣沉寂的氛圍被一陣電話鈴聲打破。
周司惟接起電話,雖然沒開外放,但在過分安靜的車內,仍然聽得清那頭是道好聽的女聲。
片刻,他嗓音清淡,問:“在哪?”
隨後“嗯”了一聲,掛掉電話,吩咐前座司機:“待會先去長景園。”
黎漾回頭:“是去接衛總嗎?”
周司惟頓了一下,淡淡應是。
紀箏垂睫,方才屏幕亮起的時候,餘光中她看到了細長指節之下的來電顯示:
【衛昔】。
經年已過,想必她已得償所願。
紀箏望向窗外的雨,忽然覺得那雨漫進了她心裡,淹得她喘不過氣來。
烈性酒精腐蝕胃部的灼燒感仿佛終於後知後覺湧上來,讓紀箏有一種想嘔吐之感。
車子在紀家彆墅門口停下,她回過神來,將杯子和毛巾都遞還,猶豫了一下道:“多謝你的傘。”
周司惟側眸,半抬眼皮,眼底無波無瀾。
紀箏靜了兩秒,按開手包的暗扣,從裡麵取出白色皮質的女士錢包,摸出幾張鈔票。
“雖然你不缺這點錢,但我也不好白拿。”
她微微傾身,把那一小疊鈔票放到他身旁,補充道:“還有車費,謝謝你送我。”
然後,她就推開車門,頭也不回地走進夜色中,傘下的身影纖瘦昳麗。
暮色黯淡,周圍已華燈初上,藏在沉沉雨簾中,模糊成朦朧的光影。
連帶她的身影,也越來越模糊。
周司惟微微抬眸,視線從那道身影移回鈔票上,回想起方才那女子一副認真嚴謹的口氣,仿佛真的要同他一筆一畫算清楚,再無瓜葛一般。
如同當年走時,一樣狠心的乾淨利落。
周司惟眼尾勾出一抹自嘲的笑,轉瞬隱匿在夜色中。
“開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