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能兩人經曆很像,歲荌難得對元寶生出一點憐惜。
隻是歲荌再同情元寶也無能為力。
她現在在歲家都是寄人籬下,想要點銀兩都得靠自己挖藥草去掙,勉強養活自己可以,但想要養活自己跟一個五歲大的孩子那是萬萬不可能。
更何況歲荌也沒什麼親情緣,更不會照顧小孩,所以養元寶是不可能養的,她這輩子都不會養小孩。
歲荌翻個身,被子拉過頭頂。
第二天歲荌醒來的時候,劉掌櫃都開門做生意了。
她也不可能在這兒白吃白住,歲荌幫劉掌櫃晾曬藥草整理藥屜,甚至幫劉掌櫃打掃藥堂外加做飯洗衣。
說實話,對麵的學徒都沒她手腳麻利會乾活。
“不錯不錯,”劉掌櫃看著煥然一新的藥鋪滿意極了,唯一有一點不滿的就是,“你要是光乾活不吃飯就更完美了。”
歲荌,“……”
聽聽,這說的是人話嗎?
歲荌差點一簸箕甩她臉上。
就是養頭驢,也沒有光乾活不給飯吃的道理。
歲荌不僅要吃飯,她還特彆能吃,胃口極好不挑食。
劉掌櫃看得極其肉疼,並且表示這就是她不招學徒的原因。
“元寶看著也好得差不多了,你打算怎麼辦?”下午收藥草的時候,劉掌櫃問歲荌。
總不能一直在她這兒吃住吧?
才半天時間,劉掌櫃就覺得自家麵缸裡的麵少了一半。
歲荌倒是覺得住這兒挺好的,至少吃得飽。
她表示,“再等兩天唄,小孩身子弱,怎麼可能好這麼快。而且那一兩四錢是三天的藥錢,今天這才一天。”
才一天啊,劉掌櫃都覺得像是過了一年。
“給他找戶人家送走算了,”劉掌櫃道:“實在不行你領回去養也行。”
“他是個小孩又不是個小狗,”歲荌想起什麼,眼睛亮晶晶看向劉掌櫃,“您不是也沒小孩嗎,不如你把他留下得了。”
“嗬嗬,你看我像是善人嗎?”劉掌櫃雙手抄袖,“我養條狗都嫌棄它能吃,何況養小孩。”
歲荌又問,“那何掌櫃?”
這兩人都沒孩子,一四那小孩又長得好看討喜,留下來怎麼了。
劉掌櫃聳肩揉鼻子,輕聲提醒歲荌,“你最好彆問。”
不問就不問。
歲荌把藥草收完,去對麵紮針的元寶就回來了。
長春堂到底是跟永安堂不同啊,人家每天生意火熱,看診的病人就跟清早買菜的人一樣,擠擠攘攘來來往往,一天下來掌櫃的加夥計忙得腳不沾地。
反觀永安堂,小貓三兩隻,而且看診的少,多數都是過來抓藥的。
何葉忙裡偷閒,把元寶抱回來。
小孩換回他那身蔥青色的衣服,人也比淩晨醒來時精神很多,琥珀色的眼睛靈氣十足,會說話一樣左看右看,加上這身衣服,他看起來像是一株鮮活的嫩綠色小芽,在這個初春季節破土探頭,散發著無限生機。
憑著這張臉,他在長春堂紮針的一會兒功夫,都有不少人過來摸他腦袋。
他頭上的兩個揪是早上何葉過來給他紮的,這會兒都有點散了。
至於那時候歲荌呢,歲荌盤腿坐在床上發呆,邊悼念她逝去的一兩四錢,邊想哪裡能賣小孩……
半夜上頭時,她想著給元寶找個好人家吧。
清早醒來時,她想的全都是沒銀子怎麼活。
良心能值幾個錢,最多一兩三錢,可歲荌花的是一兩四錢啊。
雖然歲荌臉色臭,對元寶愛答不理的,但元寶回來第一時間卻是先找她,看她在不在。
何掌櫃笑,“還是孩子跟孩子處得親近,小的就愛圍著大的跑。”
劉掌櫃也盯著兩個人看。
歲荌蹲在藥櫃麵前,整理最下麵一層抽屜的藥草,元寶就蹲在她旁邊。
歲荌換回她那身灰布衣裳,長發隨意用布條挽在頭頂,臉邊隻留下幾縷紮不住的碎發。
跟蔥青色的嫩苗比起來,她灰撲撲的像朵長在角落裡不起眼的灰蘑菇。
察覺到元寶跟過來,歲荌扭頭看他,雖然沒慈眉善目,卻伸手摸了摸他額頭溫度。
不燙不涼,應該是沒事了。
見她扭頭對上她的視線,元寶眼裡亮晶晶的,露出笑意。
他蹲在她旁邊,又往前挪了挪,兩隻白白小小的手虛攥成拳搭在膝蓋上。
見歲荌看過來,元寶才獻寶似的朝她伸出一隻手。
掌心朝上,露出粉白的掌心。
一顆糖就這麼躺在他手心裡。
長條狀的,用深棕色油皮紙包住的酥糖。
“爺爺給的,”元寶糯聲糯氣的說,“他說甜~”
這麼大的小孩吃藥紮針都會哭嚎,隻有元寶乖乖巧巧地坐著,哪怕淚水掛在眼睫上要落不落,他都抿緊唇不哭不鬨,格外惹人心疼。
有人摸他腦袋安慰,有人給了塊糖。
歲荌垂眸看元寶手心裡的糖,不確定地問,“給我的?”
元寶重重點頭。
歲荌都不記得自己多久沒嘗過甜味了。
糖對如今的她來說是“奢飾品”並非必需品,看都不會多看一眼,更彆提買了。
歲荌想了想,把旁邊割藥草的小刀拿過來,刀刃在洗得乾乾淨淨的袖筒上擦了又擦,最後接過糖切成兩塊。
她跟元寶一人一塊。
一大一小兩個人,蹲在泛著苦味的藥櫃前麵,吃得兩眼彎彎。
劉掌櫃看得挑眉,笑著跟何葉說,“這小孩看著小,心裡跟明鏡一樣,知道跟誰親近。”
換做一般人,在慈父一般溫柔的何葉跟臉臭話少的歲荌之間,定然選前者。
可這小孩不是。
他清楚知道何葉的溫柔不是給他一個人的,而是給所有病人和小孩的。何葉的溫柔是他作為大夫跟人溝通的一種方式,唯有歲荌不同。
小孩敏銳,誰是真的好,他心裡清楚。
歲荌嘴裡甜甜地化著糖,眼裡帶著光亮笑意,還非得揉一把元寶的腦門,哼哼著說,“少討好我。”
元寶就隻傻笑,等歲荌收回手,才用他那短胳膊短手把被她揉亂的額前碎發扒拉整齊。
哎,乖得不像話。